Saturday, March 21, 2009

好文分享

汇丰控股江河日下:压垮香港人信心的最后稻草
《亚洲周刊》 林沛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两度出任英国首相的威尔逊(Harold Wilson)说过,从政治的角度来看,一个星期是一段长时间(A week is a long time in politics)。可是对于买了汇丰银行股票的上万香港市民来说,这句话也许要改为「从经济的角度来看,一日是一段长时间」(A day is a long time in economics):

以股价稳定见称、因而有「大笨象」之称的汇丰控股在三月二日公布业绩和供股的消息后,股票翌日大泻接近两成。在有关经济的坏消息几乎无日无之、人心严重虚 怯的环境下,汇丰股价的江河日下,成为了彻底压垮香港人对经济会于短期内复甦的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the last straw)。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说今次的金融危机其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即英文所说的「a blessing in disguise」,很可能会被讥为自欺欺人的阿Q。然而其实只要想深一层,不难发现建基于借贷、贪婪、剥削与欺骗的无节制资本主义(unbridled capitalism),多年来它所到之处,就是落下雪泥鸿爪的案发现场;而并非在今日才罪有应得,只是我们到今日才如梦初醒而已。

的确,倘若没有这场摧枯拉朽的金融风暴,世人肯定还会相信资本主义将会解决人类所有问题,而过去二十年来由科技——电脑、光纤、卫星和互联网——带动的繁 荣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在次按危机在美国爆发之前,一套对所谓「超级资本主义」(Supercapitalism)制度的优越性深信不疑的新主导论述 (master narrative)已经成形,并且取得了学术的认可和多国领导人的默许。

按照这套主导论述,在资本主义的推动和市场的有效运作下,全球的经济会不断增长,生产力亦会屡创新高。基于水涨船高(a rising tide lifts all boats)的逻辑和财富效应,马克思所预言的阶级斗争、革命和社会演进,将没有可能发生。

这套论述跟马克思主义一样,断定社会无可避免地会朝某一个方向发展。全球化和超级资本主义无可阻挡的发展,就像日出日落、下雪降雨一样,是一个顺天而行的 自然过程(natural process)。马克思主义者视资本主义激发的阶级矛盾及社会动盪为无可避免,超级资本主义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则坚信经济和生产力的增长没有上限。两者的 共通点在于,都相信事态甚至历史会朝著某个方向发展的必然性(inevitability),并且排除另一途径的可能性(there is no alternative)。

超级资本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深恶痛绝,讽刺的是超级资本主义其实只是马克思主义的反面(the flip side of Marxism)。跟马克思主义一样,超级资本主义以经济的后果和必要性来量度万事万物,并深信所有的事情和政策,皆繫于市场的定律和全球化的经济体系。 问题正如「目标为本」的管理专家常常说的,要想得到甚麽,就要衡量甚麽(what you measure is what you get)。

一个只懂得用经济思维来思考的社会只会越来越自私,它的政治只会越来越肮葬。比方说,如果社会早有共识,确认「经济增长」是不辩自明的大利(self- evident good),那谁人还有兴趣去关注全球暖化的问题?倘若政府的责任只是促进经济和「製造水涨」,它的政策就自然向商界的利益永远倾斜。无怪乎美国这个超级 资本主义发展得最猖獗的国家,在布殊的领导下越发似一个反民主国家(anti-democracy)多于民主国家了。

由此看来,即使我们在今次金融海啸中险遭没顶,还是要心怀感激。金融海啸以异常粗暴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超级资本主义丑陋的一面(前英国首相希思曾经用「the unacceptable face of capitalism」来形容资本家的贪婪无耻)。

这当然不是甚麽惊天动地的新发现:贪婪、剥削与出卖本是资本主义的原罪,早在一百五十年前,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已经说过,巨大财富的背后总隐藏著罪恶 (Behind every great fortune there is a crime)。可是对任何人来说,最珍贵的知识多数来自亲身的经验。

金融风暴教晓我们的,不是不要与股票谈恋爱,或者在甚麽时候应该贪心,甚麽时候应该小心;而是压根儿不应该把我们的幸福、自我形象和安全感寄託在股价的上落。

林沛理,《瞄》(Muse)杂志主编,美国纽约Syracuse University香港中心客座教授,著有评论集《影像的逻辑与思维》、《香港,你还剩下多少》及《能说「不」的秘密》(次文化堂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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